放眼观世界-法界佛教总会1978年亚洲弘法记实 ←上一页目录下一页→

宣化上人开示

香港之行

九月十六日 曼谷─香港

菩萨所行行,及以诸大愿;
明了皆如梦,与世亦无别。
了世皆空寂,不坏于世法;
譬如梦所见,长短等诸色。是名如梦忍。

──《华严经十忍品》

早晨先往佛光觉苑,与达理法师交谈一会,便回到佛教会用斋。下午我们向当地佛友道别,前往机场。

经过三小时的飞行,到达香港启德机场,已晚上八点,在机场有多位法师等候:洗尘法师、金山法师、诚明尼师、果利、果阳法师,还有周鲸文伉俪及其他数十位居士,都前来欢迎。

今天晚上先到洗尘法师的道场,青山蓝地的妙法寺住一宿。刚巧适逢农历八月十四日,正赶上“迎月”之夜。车子朝着新界的公路开行,翻过绵延的九龙山坡,驶进郊外的旷野,空气顿时清新起来。天空是一片莹白,浮着一轮明月,薄雾清风,碎影流光,把蜿蜒的山脉,照耀像蠕动的银龙。著名的维多利亚海峡,尽入眼底,海上微波缓流,如水银四泻,晶莹雪亮。对岸香港岛,灯光辉煌,太平山上的霓红灯,闪黄闪绿,如一串串的璎珞珠光,璀璨耀目。

车行了一个钟头左右,到达妙法寺,新建的大佛殿,原来刚刚落成,还未开光。大家都有点倦意,整理行装之后,休息时已是凌晨一点。

九月十七日 香港

早晨四点半起来做早课,今天是中秋节,又是金山法师六秩大寿,是双喜吉日。

早课后照常开会,半途中洗尘法师走进来,与大家聊聊,谈谈美国大学教育的情形。上人再次强调:“佛教应该团结起来,不要再各立东西了。我不是一个行徒弟主义的人;我们要把眼光放远,拓展世界性的佛教。只要佛教能在西方发扬光大,谁有才干,谁不存自私心,我一定拥护那个人──您以为怎么样?”

*  *  *

午间是个极热闹的场面,庙上来了一百多僧尼,向金山法师拜寿,新加坡的演培法师也刚莅港,此外还有近一千佛友,客似云来,把两层楼的饭堂塞满了,喧闹不堪。

正在用饭时,洗尘法师要求上人讲讲话,上人于是用他那宏亮的嗓子,透过四周的闹声,从容不迫地说了以下的话:“诸位大善知识、老朋友、小朋友,我们今天在这座崭新的佛堂聚首,皆因无始劫以来种下的佛缘。今天的成就,乃是暂时的果实,但我相信,在佛陀的常寂光净土,我们才真正团圆,而非在五浊恶世流连的一须臾。我们的重聚,也不限于一同吃几味好菜。”

饭后来宾相继而去。我们的主人翁安排了旅游巴士,带团员到新界各区一逛,参观勒马州边界,沙田佛教医院等。下午便回到上人的道场──佛教讲堂。

佛教讲堂位于香港跑马地闹市,人烟稠密,车水马龙中的一座大厦的十二楼。面积仅有八百尺,与我们沿途所到过金碧辉的道场成了强烈的对比。上人一向本着“冻死迎风站,饿死挺肚行”,造人不造庙的作风,在香港十多年来,受尽艰苦,只管默默耕耘,不问收获。

每次他回到香港,必先把自己的道场洗扫一番,清理历年堆积的尘垢;修行人最怕内心的污秽,还没有洗净。一进门上人便大发威德,放大狮子吼,把香港的弟子霍然惊醒。在香港民风猖獗,人欲横流,利令智昏,纸醉金迷之下,稍不提防便退失菩提。修道若不是“时时勤拂拭”,自性明镜就很容易染上瑕疵。

*  *  *

修道人每一分的缄默,每一分的庄谨,是多少年的熬炼,多少苦涩,多少辛酸血泪换来的?难怪说山河大地唯识现。不需到外面去找,心灵里最袖珍的原子,已含藏整个宇宙的奥秘。里面有江洋、有大漠、有高山、有流泉、有四时、有气象。如果整个人类有一天灭亡,只有一个婴孩存在,只在一念之间,他能重新创造整个三千大千世界,造化主宰,不在八万四千里以外,就是每个众生心坎里的常乐我净、妙真如性。

这几个晚上,上人也没有开示。因为佛教讲堂地方狭窄,不足容纳所有团员。

九月十八日 香港

有人视香港为天堂,有人称它为地狱。天堂地狱,一念之差。万事万物,唯心所现,唯识所显。处身愈污染的环境里,修道的人愈要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在这个道风日丧,人心败坏的社会里,奸杀盗窃,日日频增。人民在寸金尺土的竞争下,为三餐劳碌奔波,心力交瘁。立志不坚的青年人,受了物欲的引诱,成为文明的俘虏,繁华的牺牲品。更有奸商利徒,残民自肥,蹂躝无知。多少市民如无主宰的羔羊,受尽了摧残剥削。身为释子,若沉溺在财色烟酒之中,想必释迦牟尼在常寂光净土里,也会掉下眼泪!

*  *  *

饭后全体参访西乐园,这是上人初来香港所建设的第一个道场。西乐园位于筲箕湾马山邨的山脊,山坡尖峭,路径弯曲,要爬上三百多个石阶方可到达。上人坚持和我们一起上山,男女老少一行十余人,在山间绕了几个大圈,年纪较大的,都走得气喘呼呼。见到上人那种刚毅不屈,不厌艰幸也和我们青年人迈进的精神,给与我们一种无言的启示和鼓舞。

一路见到凋零贫瘠的景象,四周残破的木屋区,一片寥落。走了约有二十分钟光景,转一个弯,来到一个小山穴的凹处,已到达西乐园。踏入小山门,扑鼻清风,迎面送来,顿觉暑气全消。只见园中树影婆裟,丛竹随风摆动,藓苔斑驳,好一番“曲径通幽处,禅房草木深”的谧静。寺身仅有三十尺乘十五尺,灰绿的瓦盖,素色的水泥墙壁,朴实无华,是个名副其实的“陋室”。闭目凝神,脑海里依稀泛起上人当年闲居茅芦的景象,不禁微喟。虽然外形残破,但骨气节操,其乐不减,栖隐山中,物外天全,实是身贫道不贫哩!

听到西乐园的故事多了,都想看看那天然的泉水。走到寺后面,有个大约三尺见方的木框,四周围绕着一块石头,一泓清泉从石上涌出,泉水澄清如镜,各人掬饮数口,觉得清甘可口,从市区带来的尘劳热闷,荡然全消。

在树荫下的石凳上静坐,细听潺潺流泉,沙沙风声,此时觉得心定如水。顾盼这个小道场,有如摩尼宝珠,在污泥浊浪中,却是清净无垢。我们都有远隔红尘千万里之感,不知不觉又尝到本地风光的韵味。

斜阳偏西,缓步下山,凉风习习拂起衣襟,海上已涌起缕缕白雾。迷濛缥缈,不禁低吟起前人的诗句:“野寺人来少,云峰水隔深;夕阳依旧垒,寒磬满空林。”此情此景,也不知是诗是画了。

九月十八日 香港

普为一切众生故,不思议劫处地狱;
如是曾无厌退心,勇猛向以常回向。

──《华严经十回向品》

今天恒观法师从金山寺来了一封信,里面略述两个感人的故事,都是最近在三藩市发生的:

三藩市有一位姓卡佛的美籍牙医,最近与他太太及两个小孩,皈依三宝,对上人信心坚固。上个星期他们都在家,两个孩子见到上人亲身来访。门铃一响,小孩子开了门,目睹上人身穿黄袍披红祖衣,面露安祥的笑容,赫奕庄严。但转过身来,上人已踪影全无,在虚空里消失了。

父母亲听到孩子的陈述,非常感动。上人在他们家里出现的那一天,访问团全体还在新加坡。

另一件更不可思议的故事如下:在访问团未启程到亚洲前两个星期,适逢农历六月十九观音菩萨成道日。那天万佛城举行法会,场面非常热闹。突然来了一批不速之客:中国城闻名的一班党员,十余位的太保青年。他们来到万佛城门口,铁闸本已锁上,等了很久,正欲离去,却有人出来把铁闸开了,这班青年才有机会进来听经闻法。他们本来的动机,大概是窥探此地的情形,但经一位热心的居士劝告,当天全体皈依三宝。皈依时,上人的教训毫不客气,斩钉截铁地说:“现在你们身为佛教徒,不能再为所欲为,无恶不作。要立刻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你们要明白因果报应,丝毫不能再错。假如继续杀人放火,将来受报会痛苦不堪。你若杀人的父亲,人必杀你的父亲;你若杀人家的哥哥,人家必杀你哥哥。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上人这番话,针针见血。青年人后来承认,当天觉得身加琉璃,被这位长者一目了然,毫无隐瞒的余地。

经过这次当头棒喝,这几位青年真的被感动了,回到三藩市立志洗心革面。他们未到万佛城之前,正积极筹买大批军火,如机关枪手流弹等,预备与邻党作一你死我活的斗争。他们与几个行家联络,尚未找到合理的价钱。皈依三宝之后,翌日便来了一个行家,手上正有他们所需要的军火,并且价钱理想。他们有没有买下来?没有,大家商议之后,决定洗手不干了。

上个星期,党员兄弟七八人,在同一个晚上清晰地梦见上人来为他们摩顶加持。在佛教里,摩顶是慈爱的表现,能消灾解业。自此之后,这班青年人一行十几个兄弟,每晚到金山寺听《华严经》。此次的骤变,无形中解救了中国城多少居民的生命及治安问题。昔为太保流氓,而今是循规蹈矩的佛教徒,佛法的力量多么不可思议!

九月二十日 香港

今早与何郭天佑夫人,到跑马地东莲觉苑,拜访住持愍生尼师。大家商议后,同意从明晚开始,上人在这个佛学讲堂开示。

东莲觉苑,是个庄严肃穆的道场,建筑雅致,柚木的地板擦得光亮,幡幢灯笼相映成趣;廊下串串风铃,在微风下叮当乍响,大殿里淡香袅袅,引人入胜。

*  *  *

从马来西亚同来的几位居士,今天要飞到台湾去,访问团因为时间不允许,这次不能赴台弘法,要待将来有机会才去。上人亲自送他们到机场,黄逢保伉俪,尤对上人依依不舍。但此次乃是小别,明年还会在万佛城聚首。

九月二十二日 香港

今晚七时在东莲觉苑开示,照平常的习惯,总是弟子先说话,今晚由恒实、恒朝法师先与信众结缘。

恒实法师说:为什么美国人会至心皈命三宝?为什么对一个从中国来的法师,有如此坚固的信心?所谓“以言教之松,以身教之从。”上人十年来,都是行解相应,谆谆训导,循循善诱,才慢慢感化了难调难伏、浪漫不羁的美国青年。恒实法师说,若是其他法师,碰上美国青年那股倔强独立、玩世 不恭的态度,恐怕早已放弃教化他们的希望。

上人有几句幽默的隽语,把在美弘法的情形刻划入微:

上天虽难也不难,教化美国人最难;
下地虽难也不难,教化美国人最难;
教公鸡生蛋虽难也不难,教化美国人最难。(全场喝彩)

跟着是上人的开示:

“诸位善知识,本人在一九六二年离开香港后,总觉得对不起香港的同道同胞,乃至今天重游旧地,心里还是很惭愧。多年来,我发愿要把佛经翻译成外国语文,但我自己连一个外国字母也不认识,因此等了很久,才完成心愿。同时,我也发愿无论到哪一个地方,必要提倡正法,不准末法存在。虽然说末法住世,但若有人肯修行,也可以把它转过来,变成正法。人能弘法,非法弘人。

我在中国到处奔跑,竭力呼吁翻译经典,但没有人响应。一九六二年来了美国,隐居了几年,直至一九六八年,从西雅图来了一班大学生和学者,希望研究经典。于是就在当时面积仅有几百平方尺的佛教讲堂,创办了第一期的佛教暑期讲修班。第一部讲解的经典是《楞严经》。以后,学者们的兴趣逐渐增加,学生也纷纷而至,便逐步地研究其他经典,如《法华经》、《弥陀经》、《金刚经》、《六祖坛经》、《般若波罗密多心经》、《地藏经》、《华严经》等等。时至今日已翻译了二十八部经典,不管翻译得好不好,不圆满的可以让后来的人去修改,但这种艰钜的工作,必先有人开始,打出一条新路。国际译经学院的翻译人员,都不要求任何代价,大家只一心为佛教服务。出家人更不要钱,这些小怪物,都学我这个老怪物,本着‘冻死不攀缘,饿死不化缘,穷死不求缘’的宗旨来学道。

美国的出家人不贮蓄私人财物,收到的果仪全奉献给公家。有人问:你们怎样生活?这完全凭自然的感应,但我们绝对不去攀缘。好心的信友,他们不断地供养。我这些美国弟子,也甘愿效法愚笨的师父。不是这么愚笨的师父,怎会教出这样愚笨的弟子?例如恒实、恒朝两人,甘愿放下一切。他们的父母或者过去的女朋友写信及打电话来,他们也不看信也不听电话,只管专心一意地三步一拜。如果不是笨的话,他们怎肯吃这样的亏?”

九点了,我们尊重庙上的规矩,结束法会。从大家会心的微笑,知道今晚的话没有白说。

九月二十三日 香港

念念莫忘生死苦,心心想脱轮回圈;
虚空粉碎明佛性,通体脱落见本源。

在金山寺和万佛城的佛弟子,时刻把上人的偈颂铭记于心。仅仅几句,却成了修道的指南。

今晚东莲觉苑的听众增加了,气氛也比昨晚轻松。首先由恒贤法师说话:“今天的话题是‘愚痴的博士’。这是上人给我起的绰号,起初我不大喜欢,但细寻其味,才知道这是助我摆脱我慢的锁匙。从前我在学术界工作,以为自己是个博士,必定有相当的智慧,而旁人也以为我蛮聪明的。我一向相当自负,直至遇到佛法后,方知自负是自欺,仅为自己面上贴金而已。世智辩聪,并不是真正的智慧。庄子曾经说,学者之所以爱慕好名,是因为‘我见’太深。一旦遇到明眼善知识,他洞悉我所有的破绽,揭穿我心里蕴藏的贡高我慢。

上人常对我提起美国教育制度里的弊病。例如在大学里考试,学生可以打开书本,边考边翻书。这是一种公开承认的‘作弊’,但美国人不以为然,觉得这是天公地道的。多年来我为自己充当辩护律师,总觉得我没有作弊,为什么上人老是对我耳提面命呢?

我现在才明白,我犯了同一个毛病,是‘无形’的作弊,无形的欺骗:不是真的把书本放在台子上,而是在任何场合依赖外缘,不拿出真心,不采用自己本有的智慧去衡量是非黑白。这与考试时作弊,大同小异。

不依靠自己的智慧去明辨是非,就是没有麻烦去找麻烦,骑驴觅驴,头上安头。真正要学佛的人,只需要皈依三宝,亲近恭敬善知识,依教修行便是。我不走直路,反而转弯抹角,追到末稍上。我到大学里学佛,欲从学者们学佛,但一无所得。佛教的正法眼藏,自释迦牟尼佛后传到中国,乃至传到西方,都是历代祖师以心印心、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的无上妙法门。道,不是从书本里吸收,而是老老实实地躬行实践,才能体会。我现在明白了,就不会做从前那些愚痴的事情。”(全场拍掌)

*  *  *

跟着,恒朝法师也讲了一个关于贪心的故事:“在三步一拜刚开始时,上人曾训诲我:‘果廷,这次旅途中,有时你会挨饿,但千万不要哭!’当时我不大明白上人的意思。我们继续拜,离开市区便到达僻静的海岸旁边。供养的人来的次数少了,我们吃的东西也不像从前那么丰富。我开始打吃的妄想,本来知道应该专心一意地拜,但每逢午饭前,脑海里便不期然地念饮食咒:“今天不知有多少吃的东西?”

不久这个妄想产生了反应,从四方八面的过路人,送来不知多少供养,食物如泉涌倾泻而来,我们的老爷车里,粮食罐头堆积如山。

修道的人拥有这么多东西,自然招惹麻烦。有一天傍晚刚拜完毕,要回到车子打坐,忽然发觉从车头一直到车箱,没有一寸不布满了蚂蚁!千千万万的小蚂蚁,黑压压地淹没了整个车子!

那时我心里只能闷闷地呐喊:“我的天啊!”既不可犯杀戒,又没有其他方法赶走蚂蚁,有好几个晚上在寒风瑟瑟之下露宿,而蚂蚁就在车子里尽量咬嚼食粮。这时候,上人六个月前的警告果然应验,我记起他的教诲,才不至哭了出来。既无余策,只有尽量忍耐,顺其自然。蚂蚁在车子里,足足寄居三四个月。我们的粮食仓库,刚刚缩到合乎两个修行人的需要时,蚂蚁也渺然无踪了。

这个故事教训我们持中道的必要。蚂蚁有如千万的妄想,正在对我们说法。没有贪心,也不会招引蚂蚁侵略。世上所有灾难,都起源于财、色、名、食、睡五欲。能够回光返照,把贪心降伏,世界自然会转好,灾难战争也自然消灭。”

*  *  *

继后,上人的开示:

清净是福无人享,烦恼是罪个个贪;
名利小事人人好,生死大事无人防。

若有了贪、瞋、痴,便自然障碍了戒、定、慧的增长。

“贪”就是贪得无厌,好像我这个出家人不贪财,可是愈多愈好。出家人尚且如此,何况在家居士?从无量劫以来,我们为何不成佛,就是因为这三毒的遮盖。因此我们诵念:“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瞋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如果能真心忏悔,痛改前非,经无量劫以来的轻重罪业,都能如汤销雪,顷刻顿除。因为“了即业障本来空,不了应须还宿债。”一切一切都在一念之间。可惜我们的罪业没有形相,如果是有形相的话,必定塞满虚空。虽然它无形相,却蕴藏在我们底八识田中,“假使百千劫,所造业不亡;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

昨晚我跟你们说过,我对不起香港的同胞同道。这句话不是随便说说,而是言出由衷。我在香港住了十多年,从一九四九至六二年,没有一天不企图把佛教发扬光大。但这个地方很特殊,你对人说真话,他不相信;你若对他说假话,尤其是邪见的诽言,他反而乐意接受。我一向凭着“直心是道场”的宗旨,不打妄语,说出来的话都没有人喜欢。但不管怎样,真的话我是要说的。

上人随即简叙在西乐园与玉皇大帝约法三章,不准飓风侵港的事迹:

还有另外一个故事,也可以谈谈:某年香港闹水荒,每个佛堂都求雨,各家大事铺张,但过了几个月都没有什么效果。有一天,我便对我的皈依弟子刘果娟说:“你既然天天念佛,从今天起要特别诚心的念。如果在三天内天不降雨,你也不要再来西乐园见我了。”这回把刘果娟吓得诚心了。她回到家,便朝夕不停地念佛,果然,在两天半后,天边竟然乌云密布,然后下起倾盆大雨来,顿时把限制用水的问题解决了。次日,阅报时感到好笑,香港每一个佛堂都要居功,都说是他们的功劳。但是,如果这样能令他们高兴,我也随喜。

我说这些话,绝不是炫耀自己有什么力量,而是说明心诚则灵的道理。这次我到了香港,一方面跟你们谈谈过去在香港的事情,一方面又谈谈美国的佛教。我在美国只懂得做些愚痴的事情,所以教了一班也变成愚痴的弟子。你们看看三步一拜的出家人,如果他们不是愚痴,怎会不贪图舒适或金钱?你们以为他们这样拜不辛苦吗?他们只懂得吃亏,宁愿把幸福送给全世界的众生。

今天晚上,这个博士徒弟居然公认自己是个“愚痴的博士”,我想她必是美国的第一位,甚至是全世界的第一个“愚痴博士”!不过这没有关系:“养成大拙方为巧,学到如愚始见奇。”愚痴到极点,可能反变成聪明了!(众人拍掌)

九月二十四日 香港

今晚继续在东莲觉苑说法。大殿里情绪轻松。上人开门见山地说:

性定魔伏朝朝乐,妄念不起处处安;
心止念绝真富贵,私欲断绝真福田。

念动百事有,念止万事无。人的心一时清净,一时就在灵山;时时清净,时时在灵山。“心”是万法之源:

三点如星布,弯钩似月牙;
披毛从此起,作佛也由它。

孔子又曰:“操之则存,舍之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向。”修行就是要修心地法门,栽培心上地,涵养性中天。“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得恶果。”为什么我们出家人出家这么久了还不证果、不开悟?因为我们所造的业,违背圣人法性流,顺着凡夫六尘流,随声逐色,跟着六根六尘奔驰,好像牛犊子,被人拉着鼻子东逛西荡,没有来去自如的把握。

因此《华严经》说:“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应观法界性,一切唯心造。”心才是主人翁。如果我们铲除自私心,舍己为人,这就是仿效释迦牟尼佛的慈悲喜舍精神。为什么我们有自私、有忌妒心?就是因为有一个“自己”。忌贤妒能,是很危险的事,很容易堕落地狱的。

贪心有如无底坑,填之难满瞋恨生;
五欲纷陈颠倒想,痴然不觉法器崩。

如果你妒忌人,死后会堕无间地狱;在地狱受无量苦,然后转饿鬼;又经过不知多长久的时间,才转畜生,甚至变成粪坑的蛆虫,终天吃屎喝尿。如果你是个贪而无厌的人,将来也可以变成蚊子。蚊虫是最自私的,专喝别人的血,来维持自己的生命。大家不要忽视因果,虽然经典也有提及,但这是我往昔切身的经验。我深知无量劫前,曾为蚂蚁、蚊子、厕虫。你们谁不相信,可以去试一试,但到知道后,可能已后悔莫及了。

佛教徒千万不要贪钱,钱是“二戈争金杀气高,人人为它犯唠叨;能会用者超三界,不会用者孽难逃。”又所谓:

鱼在水里跃,人在市上闹;
不知为善德,亏心把孽造。
金银堆成山,闭眼全都撂;
空手见阎君,愧心把泪掉。

人生就像一场梦,一般人却不肯承认。正如你在梦中,若有人来告诉你,你只不过在作梦,你一定不会相信他。到醒过来后,不用人说你自己就会知道,从前是在作梦。人未开悟之前,也是一样;到了开悟证果之后,才知道人生是一场梦啊!

人生一场梦,人死梦一场;
梦里生荣贵,梦死在穷乡。
朝朝是作梦,不觉梦黄梁;
梦中若不觉,枉作梦一场。

诸位善知识,不要平时不烧香,临急抱佛脚。我们应该早点预备好,快点了生脱死,找回自己的原本面目。

九月二十五日 香港

“圣人之用心如镜”──庄子

道,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仰视不见其头,俯视不见其尾,放之则弥六合,卷之则退藏于密;道,无形无色,但尽虚空、遍法界,万事万物都在它怀抱中,修行就是要返本还源。

*  *  *

今晚在东莲觉苑,上人说了以下的一席话:

在万佛城和金山寺的学生、教授,每天都在学习佛法。我们研究的是什么佛法呢?不是印度、中国、泰国、缅甸、锡兰的佛法,也不是日本,高丽的佛法,而是尽虚空、遍法界的佛法。因为佛教没有界限,没有国籍,不是某国家或民族所独有的。释迦牟尼佛曾经说:“一切众生,皆有佛性,皆堪作佛。”不是这一个国家有众生,其他的国家便没有众生,而是整个虚空都充满了众生。因此我很正确地把佛教名为“众生教”。每个众生可以成佛,每位佛又可以倒驾慈航,化成千万亿众生,观机逗教,影响其他众生发菩提心。

在众生中,人为万物之灵,故佛教又名为“人教”;因为人人有心,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故又名为“心教”。“心佛即众生,是三无差别。”

佛教里既然无人我分别,佛教徒却闭门造车,把心量缩得小过一粒微尘。究竟谁是这样?是我,不是别人。我是佛教里的罪人,一个叛徒,但我愿意改过自新,摒除自私。我常常想:不是佛教不圆满,而是我没有做得圆满;不是人家不好,而是我没有教化他好。

“真认自己错,莫论他人非。”在美国跟随我出家的或者我的皈依弟子,不完全是好的,因为我自己还未完全好哩!但我不怕坏人,他们愈不守规矩,我愈愿意用自己的修行去感化他。所谓“以言教之松,以身教之从”;单是说漂亮话,不能教化人。必要以身作则,才使他们心服。已经好的人,不需要你帮助,已经发财的人,不需要你布施;你要教化坏人,布施与穷人,有饭送给饥人,有画送给智人。

如果每个佛教徒以弘扬佛法为己任,不推卸到别人身上,你想佛教不兴盛它也会兴盛。所以我常对我的弟子说:不要相信我,也不用相信佛;要相信你本有的智慧。发掘自性般若,便会获得择法眼,“是道则进,非道则退。”不要把帽子当鞋子穿。

也要承认自己的错处。譬如,我们修道的人,有没有贪心?可以给自己考试一下:例如,我今天有没有打护法的主意?如果有,这就是贪心。如果没有,就表示你的贪心少了一点,不是完全清除。遇到什么境界,譬如居士供养红包,你有没有打这个妄想──红包里有多少?一元?一百元?一千元?如果还打这种妄想,你的贪心一点也没有除掉。如果没有打,就表示你暂时把贪心制止了,不是说完全降伏了。

再者,有好吃的东西来了,你是不是要吃多一点?这是最好的考试方式。问问自己,我有没有常念饮食经?怎样念饮食经呢?就是频频向居士们说:“昨天某某居士供养我,那斋菜好极了,用了最上等,最名贵的材料,我吃了双倍!”这叫对人要好东西吃。在日用伦常中,便很容易试验出你有没有贪心或攀缘心。见到别人穿漂亮的衣服,你自己有没有立刻想要漂亮的衣服?看见人住在华丽的房子里,你自己有没有盼望得到华丽的房子?每天应该在衣食住行处研究自己有没有贪心。不要欺骗自己,如果有贪心便把它改了,如果没有,更要勉励,往好的方面去做。

问:法师住在香港时,既然能够制止一切飓风侵港,现在还可以为香港居民停止所有飓风吗?

答:你应该请求全港的人都不会死亡!(全场喝彩)这是不可能的。假如我本身能做的事,还要等人来问,未免太没有价值了。

九月二十六日 香港

今日是访问团在香港最后一天,明日便启程回美国。虽然在此地仅逗留一个多星期,但正法的力量,不可以心思、不可以言喻。上人的开示,别出机抒,唤醒不少迷梦众生。

今晚在灯火辉煌,香烟缭绕的东莲觉苑,上人对着座上笑容满面的佛友,说了以下的话:

各位善知识,今晚是我们在香港说法最后的一次。我知道每天当我在讲话时,有人便打起妄想,极力反对我的说法。但今晚这个战争可以结束了;我希望我是个失败者,而你心里的妄想能获得完全胜利。不过,我们学佛的要内外一致,不要口是心非。你既然打了妄想,不妨提出来与大家共同研究,或写文章在佛教杂志上发表,我绝对接受你的批评和谩骂。是道则进,非道则退,这会为你省了很多力气。

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有战争?就是因为我们每个人心中不停地争强论胜,所谓“争是胜负心,与道相违背;便生四相心,由何得三昧?”修道是让而不争,没有什么道理可争的。一开始争论,则远离中道,正定正受也随即消逝。故云:

推倒须弥心地平,嫉妒骄慢了无形;
修行岂有他玄妙,放下三四佛自成。

为什么有的人的头发都白了?因为打太多妄想,内忧外患,消耗太多精力。如果你们记得,从前我在香港时,曾经有一段时间,头发完全斑白了。我到了美国,往镜子一照,不禁对自己说:“这是怎么一回事?一定是打太多妄想了。”孔子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如果不被七情六欲所操纵,而能调伏身心,这才谓之和谐及合乎中道。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便不打妄想。转眼间白发又变回黑色。所以,我学道得到最宝贵的收获,就是凡事不与人争,不打妄想。从前我的脾气很大,性子急躁,光起火来,很多人畏而远之。后来我反省一下:身为一个法师,只有令人害怕的本领,这不是一个妥善的办法。此后我便尽量改善自己,无论吃多大的亏,也不发脾气。从前我在香港时,本着“直心是道场”的态度,满以为自己道力十足,好打抱不平。结果这个方法行不通,旁人不接受,并且令到很多人以为这个度轮法师是个怒目金刚。因此我到了美国,改变往昔作风,如果我弟子不听话,我便向他们叩几个头。你们见过这样的师父吗?

因为我相信,“有状元徒弟,没有状元师父”,我做师父的,要走在徒弟的脚底下,为他们铺一条道路。例如这个访问团里,有三个状元(博士),三个榜眼(硕士),三个秀才(学士),我只是个白丁。我是个毫无学识的人。香港有一个同参,听到我在美国讲《华严经》,便吃了一惊。他说:“这个度轮,连豆大的字也不认识几个,他怎会讲起经来?”由此看来,我所说的话,只能哄哄不懂佛法的人而已。

我是一个不识字,不会说法的人,也出来讲经,那懂得讲经的人,更不应该躲懒偷安了。我在美国,朝讲夕讲,横讲竖讲,但我的美国徒弟不晓得中文,所以我可以骗骗他们嘛。

我这个法师,是个大骗子,现在已说得分明清楚。如果你们甘愿上当的,可以继续听下去,如果不愿上当的,便不要听好了。现在我又要说一个骗人的故事:

数年前,我带领着六、七个弟子到了纽约,那时刚逢隆冬,雪花怒飞,公路上很不好走。一日,我们驶车到郊外的大乘寺用斋,饭后又要赶回城市赴约。当时我便嘱咐一个弟子:“你要管着这条公路,不准在这路上下雪,要不然车子很不好走的。”

结果,有人告诉我,在我们行驶的公路上一直没有雪,而路旁两三里外的周围,却大雪纷飞。为什么有这样奇怪的感应呢?原来我这个师父立了一个条件,我对弟子说:“如果你不好好地管着这条路上,回到金山寺后,罚你在佛前跪七七四十九天,连厕所也不准去!”这个条件太苛刻了,把我的弟子吓的慌张起来,他不顾一切,专心一意地求佛菩萨加被,果然有不可思议的感应。

话虽如此,但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世上奇怪的事情多着哩。天下之广,四海之大,每个人的面孔都不同,每个人的智慧也不一样。我只希望各位多习禅。修习禅定,智慧和定力便容易增长。你们每个应该用智慧来明辨是非。不要盲从,不要人云亦云。今晚我要跟大家说最后的话:我愿逢见到我,或听到我的声音,乃至间接闻到我的名字的人,都赶快成佛。我愿意在娑婆世界等待着,直至你们完全成佛。到时候,如果是应该的,我也可以成佛;如果不应该的,不要紧──让其他众生皆成正觉,我一样的喜欢。

上人说毕,台下掌声热烈,大家纷纷上前谢法。见到信友们充满笑容的面孔,觉得顶熟稔,不是夙世佛缘,何从解释这份亲切?

踏出门外,时夜已深,天上群星点点。俯瞰太平山下的霓虹,仍然一闪一闪地亮着;绫罗薄雾,凉风侵衣。站在跑马地山上,回顾四方,《华严经》的偈颂,荡漾耳际:

如人睡梦中,造作种种事;
虽然亿千岁,一夜终未尽。

──《华严经离世间品》

九月二十七日 香港──三藩市

亚洲两个月的旅程,总算告了一个段落,今天离开香港,回到美国加州去。

机场塞满送行的人,洋溢一片热情。十天来觉得在香港的转变很大。初到时感空气沉闷,心不开朗。但经正法扶持,往昔的阴暗,变成无限的希望与光明。按照通常的经验:愈艰难的开端,就是愈坦荡的结尾。佛法太不可思议了。

数日来狂风暴雨,昨天却雨散云收,今早青铜色的天宇,一片莹澈。

飞机腾至高空几万哩,从机舱俯视,下面的陆地、海洋、岛屿,愈缩愈少,俨如小玩具,到后来完全隐没在漫漫四合的云海里。

一片空灵,是奇妙的宁静。

一即一切,一切即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隐约地,上人的话在耳际萦绕。

修行空华万行,宴坐水月道场;
降伏镜里魔军,大作梦中佛事。

机身朝向蔚蓝无际的碧空飞翔,如滑入琉璃海,天光云影,迅速地一片一片地荡开去。

菩萨为法大导师,开示甚深难得法;
引导十方无量众,悉令安住正法中。
菩萨已饮佛法海,法云普雨十方界,
法日出现于世间,阐扬妙法利群生。

──《华严经十回向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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