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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一法師與新劇

北雁

名畫家豐子愷的老師弘一法師,他底一生受他的老師影響很大,我現在把弘一法師未出家時的事蹟,寫出來。

弘一法師是他的法號,他底俗名李叔同在抗戰前曾駐錫廈門南普陀宣揚南山律,廈島淪陷後即避居閩南腹地,於民國三十一年十月十三日午後三時圓寂於泉州不二祠溫陵養老院晚晴室,世壽六十三歲。

曼殊上人(蘇曼殊)和弘一法師,同為近世異僧,除了弘揚佛法外,於新文學新藝術均有特殊的貢獻,曼殊上人在文藝上曾翻譯西洋文學和梵經,至於弘一法師偉大的品格和對於人生的卓見,以及多才多藝,奇行異能,決非我這一支禿筆所能表現得出的,因此遲遲,不敢率意下筆。

偶然與一位愛好舞台藝術的朋友談起了大師的往事,那位朋友說,弘一法師早與他是同道,在東京春柳社上演過「茶花女」與「黑奴籲天錄」,閧動一時,觀眾為之顛倒,何不就以「弘一法師與新劇」為題,寫一篇文章來作紀念呢?

既然有人代擬了題目,姑且大胆一試。不過這樣一來,把大師宣揚「佛」法的真精神,反委棄不談,只來敘述他那不關立身之道的演藝小技,未免唐突大德。

葉紹鈞在「兩法師」一文中曾說:「靠窗的左角,正是光線最明顯的地方站着這位弘一法師,帶笑的容顏,細小的眼裏眸子放出晶瑩的光。丏尊先生(即夏丏尊,是弘一法師的學生)給我介紹之後,教我坐在弘一法師的側邊。弘一法師坐下來之後,便悠然地數着手裏的念珠,我想一顆念珠一聲阿彌陀佛吧。本來沒有甚麼話要和他談,見這樣更沉入近乎催眠狀態的凝思,言語是全不需要了。可怪的是在座一些人或是他的舊友,或是他的學生,在這難得的會晤頃,似應有好些抒情的話同他談,然而不然,大家也只默然不開口。未必因僧俗殊途,塵淨異致,而有所矜持吧。或是他們以為這樣默對一二小時,已勝於十年晤談了。」(腳步集)

這樣一位悠然沉靜和藹可親的法師,誰能猜想到他在少年時是一位風致翩翩的闊公子呢?誰能猜想他在中年出家時,他的妻子千里迢迢地跑到廟門前跪求一面而終不可得呢?又誰想到三十年前他却在舞台上扮演婀娜多姿的茶花女呢?真令人想世事茫茫有如幻夢之感!

林子青氏曾說:「大家知道近代佛教裡有兩個人物,都因為他們絕代的才華和奇行各受着一般人們的尊敬。一個是能詩,能畫,能寫小說,能譯英詩。並且能通梵文,因為身世有難言之恫,終於寄託其生涯於紅燈綠酒間而不幸早逝的曼殊和尚。一個文章詩詞、音樂、篆刻、油畫、書法,卓然大器,並以扮演茶花女創設春柳社提倡新劇著名,忽然絢爛之極歸於平淡,立意埋名隱世過着芒鞋藜杖的刻苦生活的弘一大師。這兩個人雖然生於同一時代,處於同樣環境,同樣發展過其方面的天才;但兩者最後的生命的歸宿顯然不同的。」(弘一法師年譜序)絢爛之極,歸於平淡,所以才能怡然自得,過那芒鞋破鉢行雲流水的刻苦的生活。

大師俗姓李,在俗世系,傳出浙江平湖,寄居天津,其父筱樓公,即津人咸頌之李善人也,幼名文壽,又名廣候;弱冠奉母至滬,入南洋公學,名成蹊。又名廣平,號漱筒,亦號瘦桐。喪母後改名哀,字哀公,又字息霜。留學日本時,名岸,號叔同,又字息翁,一作俗同,歸國後入南社,又名凡,名息翁,又字微陽,號黃昏老人。民國五年試驗斷食後,改名欣,字俶同,號欣欣道人;旋又名嬰。出家後,法名演音,號弘一。

大師於遜清光緒三十一年,遭母喪,時年二十六,扶柩回津安葬後,隻身東渡留學,到了東京,即入上野美術學校.專習繪畫,旁攻音樂,造詣極深。其間並與日同學曾孝谷、吳我尊、謝抗白、李濤浪、歐陽予倩等,創立春柳社於東京,研究西洋戲劇。大師曾扮演「茶花女」及「黑奴籲天錄」等劇主角,名噪一時,實為我國新劇之濫觴。

大師對於研究藝術及一切事情都十分認真,譬如說吧,某一種劇中人物的化裝以與及一種動作的練習,須親自刻苦揣摩仿製成定型,決不撒手,某朋友約會,那怕是第一次晤面的朋友,如不準時駕臨,他也會斥其失約,避而不見的,這樣的人物,在塵世中最易吃虧,却也最好相處。李芳遠氏著「春柳時代的李哀先生」說:

「……最初,他們(李哀同時的留日學生)在某藝院看了川上音二郎夫婦所演的浪人戲,他們愛好戲劇的熱情,從事戲劇的慾望,巳經像心血來潮內心逼迫出來。……後來他們拜晤了戲劇家藤澤淺二郎,得到他的幫助和指導。於是大胆地組織一個春柳社。其先發起而算其中最早的傑出人才,要推曾孝谷和李哀二先生,稍遲加人的有歐陽予倩、陸鏡若、馬絳士等。在日本演過「黑奴籲天錄」等,在戲劇藝術上得到甚大的成功。」

第一次公演黑奴籲天錄,角色大概分配如左:

喬治──莊雲石。
喬治之妻——曾孝谷。
海留——奴商——李濤浪。
愛米柳夫人——李息霜。
小海雷──歐陽予倩。

他們當時演出的劇本,除「茶花女」以外,還有「新蝶夢」、「血簑衣」等,都是歐美近世名著,那時凡是東京的中國留學生,差不多都看過的。

關於弘一法師在東京春柳社中演戲的實況,記述最詳盡的,要屬歐陽予情著「自我演戲以來」一書內「春柳社的開場」一章。茲特節錄如次:

「有一天聽說青年會開甚麼賑災游藝會,我和幾個同學去玩,末了一個節目是「茶花女」,共兩幕。那演亞猛的是學政治的唐肯君(常州人);演亞猛父親的是美術學校西洋畫用的曾延年君(曾君字孝谷,號存吳,成都人,詩文字畫都有可觀。)飾配唐的姓孫,北平人,是個很漂亮而英文說得很流利的小夥子。在於那飾茶花女的,是早年在西洋師範學校教授美術和音樂的先生,以後在C寺出家的弘一法師。大師天津人,姓李名岸,又名哀,號叔同,小字息霜,他和曾君是好朋友,又是同學。……他本來留着鬍子的,那天還有王正廷君因為他犧牲了鬍子,特意在台上報告大家知道,我還記得那天穿的是一件屬紅的西服。………

這一回的表演可說是中國人演話劇最初的一次。我當時所受的刺激最深。於是我很想接近那般演戲的人,我向人打聽,才知道他們有個社,名叫「春柳」。……春柳第二次又要公演了。第一次的試演頗引起許多人的興趣,社員也一天一天多起來——日本學生!印度學生,有好幾個加入的。中堅份子當然首推曾李,重要的演員有李文權,莊雲石,黃二難諸君。……

曾孝谷的黑奴妻分別一塲,評判最好。息霜除愛米柳夫人之外,另飾一個男角,都說不錯。只是他專喜歡演女角,他為愛米柳夫人作了百餘元的女西裝。那時我們的朋友惟有他最濶,他家裏是做鹽生意的,他名下有三十萬元以上的財產,以後天津鹽商大失敗的那一次,他哥哥完全破產,他的一份也完了。可是他的確是個愛好藝術的人,對於這些事,不甚在意,他破了產也從來沒有和朋友談及過。……春柳自從演過黑奴籲天錄以後,許多社員有的畢業,有的歸國,有的恐妨學業不來了。只有孝谷、息霜、濤浪、我尊、抗白,我們幾個人,始終還是幹着。在演籲天錄那年的冬天,又借常盤館演過一次,什麼戲名我忘記了,只記得息霜恭考西洋古畫,製了一個連蜷長的頭套,一套白緞子衣裙。他扮女兒,孝谷扮父親,還有個會拉梵華鈴的廣東同學扮情人。… …

老實說:那時候對於美術有見解的,只有息霜!他於中國詞章很有根底,會畫,會彈鋼琴,字也寫得好。他非常用功,除了他約定的時間以外,絕不會客,在外面和朋友交際的事,從來沒有。黑白清輝是他的先生,也很稱贊他的畫。他對於戲劇很熱心,但對於文學却沒有甚麼研究。他往往在畫裡找材料,很在運動作的姿式。他有好些頭套和衣服,一個人在房裡打扮起來照鏡子,自己當模特兒供自己的研究,得了結果,就根據這結果,設法到台上去演。自從他演過「茶花女」以後,有許多人以為他是個很風流蘊藉有趣的人,誰知他的脾氣,却是異常的孤僻。有一次他約我早晨八點鐘去看他——我住在半邊區,他住在上野不忍池畔,相隔很遠,總不免趕電車有些耽誤,及至我到了他那裏,片名遞進去,不多時,他開開樓窻,對我說:「我和你約的是八點鐘,可是你巳經過了五分鐘,我現在沒有工夫了,我們改天再約罷。」說完他便一點頭,關起窻門進去了。我知道他的脾氣,只好回頭就走。……

像息霜這種人,雖然性情孤僻些,他自己很嚴肅,責備人也很嚴,我倒和他交得來。我們間好久不見面,常常總不會忘記。他出家的時候,寫了一副對聯送我,以後我便只在玉泉寺見過了他一次。……

由於上文的記載,我們可以知道弘一法師不特是一位天才卓絕的演員,並且是中國新劇運動的先鋒,新劇運動之所以有今日蓬勃的氣象者,推源創始,當屬春柳社,而春柳社的創始者,乃是弘一法師,或他們即使把弘一法師推尊為中國新劇運動的開山祖師,也不為過,日本人松居松翁對於大師的演藝也十分推許。曾說:「中國的俳優,使我佩服的,便是李叔同君。確是在中國放了新劇最初的烽火。」(對於中國劇的懷疑)可見大師在新劇壇上地位之崇高,早為世人所公認了。

弘一大師已往西方淨土,所遺留給我們的「遺產」,不可勝計,僅就新劇一方面來說,在表演和研究的道路上,已足夠我們步武學習,其堅苦卓絕認真追求的精神,尤足為我們青年的模楷,尤其是一些青年劇人。

不佞對於戲劇是門外漢,冒然執筆草「弘一法師與新劇」一文,寫畢復誦一過,亦覺可笑。不過感於大師的為人,虔誠膜拜,由來已久,今此藉花獻佛,聊表敬意,讀者又何必於象中求之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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