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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念弘一法師:
談寫竹與書法之關係

定妙

入深山人,而喜禪悅者,視世俗文學,鋪花鬥豔,排比爭奇,不以直心而著說者,鄙棄為渣滓障碍道也。夫何貴乎言?一日下山偶與曼翁談寫竹之法,遂拋磚引玉,投以臨碑十數字,求其指正。承謂定曰:「子之書法,已脫俗意,有所得而至此乎?學六度佈施者,又何惜吝於言己。」定愧謝惶然不安。自知根鈍,久拋文字,偶作吟詠,隨意自遣。如有說焉,出是入非,惹生煩惱,自加纏蓋,有何益也。然而退思,誠心供養,饒益羣迷,說如斯法,是即真實慈也,又何畏焉?於是奮起操筆先言寫竹以啟發其端也。

思古畫竹者曰寫,尊重書法可知矣。 今若先言畫而後書則捨本逐末;求達上乘第一妙義,無有是處;故先言書也,以重根本。 畫竹四法,曰幹、曰枝、日葉、曰節。鋪紙凝思寫竹之枝幹,如何使其放筆挺直而圓勁,寫竹之葉節,如何使其潑墨重大而拙秀也;若不從篆隸章草意中求達其妙境吾未見者也、若趨捷徑捨此他圖,而得正法眼藏者亦無有是處。

溯思定於二十歲左右之時,從邑賢吳可亭先生遊;先生於講學之暇,喜摹王夢樓書,撫臨酷似,一日謂同門弟子曰:「夢樓書法,奇姿清秀,是從李北海雲麾碑來。得其緒餘,可師其所學,以達其趣」。於是皆習雲麾碑矣。是碑之字雖秀,而橫不平;豎雖能直,而格不碩;未是築基之佳範本也。本性雖一,幻體各殊;削足就履,終不是教育第一妙義。摹臨數載,日無間斷;拋筆擲硯,恨無成就,遑論圓渾乎?不得已焉,遍訪大德,搜購羣書,熟讀深思,廢寢忘餐。

拾人牙慧,即沾沾自喜。迷津未出,徬徨歧路,所謂「鴛鴦繡與從君看,不把金針度與人」;仍不得其明而入也。古之禪德,參訪名師,而得証悟者,言語簡單,會意棒喝。一切奇藝之驚人,妙方醫人之應手,結晶妙語,又豈多乎?定此時也,路徑行錯,迂迴多年,將達四十歲矣;視書而嘻,執筆而嘆,豈終身無希望耶?知學佛人是具有慈悲者,遂決意投書與弘一上人,求其開示。

沐上人之慈悲,即示八字妙訣:橫平、豎直、筆正、體方;並三致意焉。莫忽視平淡無奇之語,世事因築基不堅,求進益艱辛矣。能將平直寫好,方可走入坦途。經其改造而示範,於短短數月中,筆豎知挺,改舊觀矣。古人云:「得訣歸來好讀書。」此語豈欺人哉?由此而進指示先臨龍門廿品魏靈藏碑;此拓方筆方體,橫平豎直,更趨穩當;循此而進,又習郙閣頌、西郟頌、石門頌、夏承各碑;上追臨石鼓文毛公鼎,行書示習王大令。

經此數載之練習,始將從前受痛深處一掃而空矣。善哉善哉!誤入歧途,終身難拔,得有今日,深感師恩;於是輾轉教化,均獲效力;因築基堅固,各法皆易修也。設有同癖者,求門而入,非敢希其從吾所好;八字妙訣,實乃金丹。而築基正楷雖多範本,首推顏魯公字體為最佳也。魯公字體,四平八穩,骨健筋張,大氣滂薄,各體皆備。浩然正氣,浮於紙上,恒久親近,自可養生。

築基穩矣,再求一契合本體所近之六朝漢隸秦篆章草各臨多紙;然後擇一二佳拓,為終身伴侶。運筆追神,自可入古。定語無多,乃是不二法門。若以為書坊,煌煌巨著,拾人吐餘,難收大用。妙訣無多;永字八法而已。明此過半矣。至於行氣養神,全在加脩;滌除俗韵,敦品人格,設若不循此求進,另有妙法,更無有是處也。

定更惜焉,時下藝人精習書畫者;書則喜寫狂草,畫則喜大寫意;須知古人書狂草者多工楷書;畫大寫意者,多工細筆。以八大石濤而論,細書恭楷,樓台殿閣,無不精妙入神也。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圓,不以六律不能成五音,不以橫平豎直,豈能築基固也。天下不得其正,國運遭阨,至於此極,有由來也。孔子觀禮樂而知興衰,書畫又豈不能卜耶?

唐畫山水,萬里江山。宋畫山水,多存一角。清畫山水,氣舖滿紙。近代畫山水者,又何似耶?試閉目沉思,自可分晰。今幸來台藝人,改造風氣,尊八大石濤。撫唐追元,貶小揚大,挽其頹俗,習者雲從,此國運好轉之預兆也。惜乎書法一道響應者稀耳。視日本書畫一道,本居吾國之後;而今普及全國;因其上有識者宏揚,國風注重三道焉。 一劍道也,示糾糾武風;二茶道也,演彬彬之禮;三書道也,求醇醇養氣。上下爭習,舉國景從,有後來居上之勢矣。

再回視吾國現代之小學校,習毛筆字者能有幾人?推之中學校、專門學校、師範學校、大學校,而重視毛筆字者又有幾人?即是國畫專系,執教鞭者,能契機演理,得聞法樂,而生慧利,因材而教,納於正軌者,又有幾人耶?設一旦誤引迷途,陷溺坑井,舉步難拔,蹈定前車之覆,亦必居多數人也。瞻視前途,惟希努力。挽此頹風,責在賢者。曾文正公曾言曰:「士大夫有轉移風俗之責。」此其時矣。

夫學畫竹之法者,以識為主。入門須正,立志宜高。學參其上,僅得其中;學參其中,斯得下矣。此為不易之論也。至於求暢明畫竹結構之畫法;芥子園畫譜中,有入手式可習,熟讀四言歌訣,証以實物寫生,即可應用於無窮矣。 大匠能示人規矩,不能示人以巧。求獨闢蹊徑,創立作風,惟有妙悟耳。談此妙字,罄紙難書,求其証得,惟有禪參。

溯畫竹之鼻祖得有參悟者,唐有蕭李;宋有蘇東坡、文與可。東坡寫竹,老筆紛披,潑墨淋漓,有重拙雄渾之妙。承其緒者,清有石濤也。文與可放筆清俊,瀟洒自若,有器宇軒昂之態,得其衣缽者,明有夏仲圭也。其他諸子,若元代李息齋、柯九思;明朝歸昌興、梅道人;清季八大、石濤、金冬心、錢籜石、鄭板橋、伊秉綬、張照等人。前輩先生,各以書法之緒餘,風流自賞。墨寫竹趣,清後超脫,各極其妙;然其取材以大自然界為範本者居多也。其中超超元著,仍以八大石濤為最。

八大之竹已不多見。石濤尚可在畫冊中覩其清範也。定平生覩石濤畫竹真蹟四幀均水墨淋漓之品。當時識淺,初而疑其已犯粗獷之病;後學畫竹,來住深山,始覺自愧百不一如。徵之板橋老人曰:「石濤畫竹,好野戰;漫無紀律,而紀律寓於其中。余學之終身難似。」古人虛心,已令後輩心折,傾服不已。

石濤在清季乾隆之時,為江都八怪之一;早負畫山川盛名,而識者多賞其寫竹耳。緣石濤寫竹,善用水墨,渾無跡尋;一片糢糊,而層次井然。天地元氣,是氤蘊耳。此氣無痕無跡,或淡或濃,而濃加於淡,而淡藏於濃;勢不分清,實是混沌。書畫以雄渾為始,未達此境,尚未知上乘第一義也。

定入山住,已三載矣;日見竹勢,迎風而舞;仰晴而笑,承露而嘻,受雨而泣;反仰俯正各展姿態。三五竿中,葉多叢雜,天然糢糊,難分枝葉。靜立而觀,枝外忽生小葉飄梢;大葉忽然搖姿結頂,蕩漾生奇,飛舞俊脫。而石濤差能狀此態也。用墨合水,將自然渾元之氣,從筆墨中運化托出。真妙畫竹者,實有得力於禪悅也無疑矣。無此學力,而譏其畫竹;有幹少枝,不加小點葉,如未住深山之見耳。尚乞百尺竿頭,再進一步。有同癖者,曷興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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