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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不可一日無此君
金黃色的太陽，已漸漸轉變成橘紅，輕
涼的晚風，頑皮地穿梭於竹林間，把輞川
的溪水逗得笑開了一圈又一圈的燦爛皺紋
。終於夕陽依依向山那頭睡了，像一道圓
弧聒噪著掠過虛空的歸鳥，也在彼此問訊
過後安歇了。推開竹籬，老人緩緩走出別
墅，步向竹林深處的平臺。伶俐的小童，
早在竹几上為他擺好了琴，點了香。老人
在竹椅上坐下來，靜坐冥思了一會，然後
伸出了修長的手指，撫弄起琴絃，小童就
知趣地悄悄退下了。
皎潔的月光坦率地瀉下一地銀白，老人
的銀髮在月光下和琴絃一樣耀眼。散放著
經驗與智慧的圓潤。修長的竹子在微風中
搖曳著它們千古不朽的風韻，有一抹如煙
似霧的青綠在月光中飄浮著。行雲流水的
琴韻，便在氤氳的竹煙中穿梭流轉。老人
不禁引吭高歌起來：「喲！我在這深密的
竹林裡，彈琴又長嘯，沒有人知道我喲！
只有天上的明月映照著我喲！」竹子「沙
沙」地應和著，配成了一曲二重唱。
老人半闔起眼，往事一幕幕走馬燈似地
旋繞。年少的得意繁華－如詩的畫面，如
畫的詩風，以及如詩又如畫的生活，都過
去了！壯年的高官顯祿，承恩沐澤也過去
了！垂老蒙難，安史亂中的艱辛委屈，也
過去了！如今是無官一身輕，偏安小陽春
，終於又可以自由自在地引吭高歌了！
琴聲倏然而止，老人忍不住又發為一聲長
嘯。啊！能自由自在地想唱就唱，多好！
想安史亂起，他因來不及跟隨老皇帝（唐
玄宗）逃出長安，被賊兵扣留，為保名節
，他吃下了一種藥，使自己喉嚨瘖啞；可
是安祿山仍不放過他，強迫他到洛陽做官
。亂平後，繼位的新皇（唐肅宗）本要論
他個「附賊」的罪，終因有這段「裝聾作
啞」的插曲，他才恢復了清白和官職。如
今人老了，辭官退隱在藍田的輞川別墅，
過著與世隔絕的逍遙日子。王維啊，王維
！若非當時苦心保住名節，莫說你如今不
知身首分落何處？還要落得後代人罵聲「
晚節不保」呢！
啊！老人站起來，又引吭長嘯一聲，竹
子也「唏嗦」地共嗚著。竹子啊！竹子！
老人緩緩走到一竿修竹前，手撫著圓潤的
竹竿和凸起的竹節處。這竹竿的圓潤，中
通外直，正像一個風姿梃拔的君子，卻又
有著謙忡空虛的胸懷；段段有節，更代表
了君子有為有守的節操。雖然比不上松柏
的壯碩，梅菊的高傲，但那份能與時俯仰
的圓通，和在塵出塵的氣節，實用而不俗
，秀挺而不傲，卻又是它們所不能及的。
「文質彬彬，然後君子」，這「君子竹」
之名真是當之無愧，真是日常生活中的無
言教示！難怪晉朝的王徽之要說：「不可
一日無此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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