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兼評胡適荷澤大師神會傳
胡適語粹一書中有一段文字，標題「頓悟」，是由胡適所著荷澤大師神會傳中選出來的。胡適說：「這是中國思想對於印度思想的革命的第一炮。革命的武器是『頓悟』。革命的對象是那積功積德，調息安心等等繁瑣的漸修工夫。生公的頓悟論可以說是中國禪的基石，他的『善不受報』便是要打倒那買賣式的功德說，他的『佛無淨土論』便是要推翻他的老師（慧遠）提倡的淨土教，他的『一闡提人皆得成佛』便是一種極端的頓悟論。我們生在千五百年後，在頓宗盛行之後，聽慣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話頭，所以不能了解為什麼在當日道生的頓悟論要受舊學僧黨的攻擊擯逐。須知頓漸之爭是一切宗教的生死關頭，頓悟之說一出，則一切儀式禮拜懺悔念經念佛寺觀佛像僧侶戒律都成了可廢之物了。故馬丁路得提出一個自己的良知，羅馬天主教便坍塌了半個歐洲。故道生的頓悟論出世，便種下了後來頓宗統一中國佛教的種子。」
胡適在這一篇短文裏所討論的頓悟問題，還有商榷之必要，玆分四項說明之：
第一、頓悟與漸修問題，他說頓悟是對於積功積德，調息安心的漸修工夫的革命。我說不然，玆略作解釋：參禪是佛家求開悟的主要法門，叫作思惟修，常常心想一件事，又叫參話頭，例如參念佛是誰這一句話，以這個思想抵消其他的妄想，稱之為以妄制妄。朝也參，暮也參，行住坐臥都是參，參到了不知天高地厚，經過相當歲月，一剎那間，豁然開悟，所謂大事已明，如喪考妣，這叫作頓悟，但是這樣經過的時間或延或促，全視其人根器之利鈍，與功行之勤惰而大不同。六祖壇經曰：「三鼓入室，祖（五祖）以袈裟遮圍，不令人見，為說金剛經，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惠能言下大悟。」何以惠能只聽這一次經就大悟了，這就證明他的修行已不是一生，他是有來歷的人。金剛經說。「不於一佛二佛三四五佛而種善根，已於無量千萬佛所種諸善根。」從前在大陸叢林中修行二三十年而沒有開悟的大有人在，今生不成，來生再修，這種屬於漸修，頓悟是由漸修集聚而來的，所以頓悟並不是革命，而是他已經修了多生，今生因緣成熟，忽然遇到機緣而開悟。無論漸修與頓悟，都得要調息安心，積功積德。禪門日課裏的早晚課，一切儀式禮拜懺悔念經念咒都必須要作，那裏是「成了可廢之物」呢？至於戒律更是不可絲毫馬虎。胡適這些說法，不知根據何來，我想他又是在說夢話吧！
第二、胡適又說生公的「一闡提人皆得成佛」，便是一種極端的頓悟論。這話說的又走了腔了。一闡提是不信佛法的人，又稱為無信根者。湼槃經云：「凡是有心，定當作佛」。一闡提也有佛性也有心。經云：「佛種從緣起」。佛種要待緣生。法相家認為一闡提不能成佛，是說他無種，所以不能成佛，並非說他無佛性。生公說此話時，大家一齊反對，等到湼槃經傳到中國，方證明生公的話是對的，與經義合。這與頓悟漸修絲毫拉不上關係，胡適說一闡提人皆得成佛是極端頓悟論，可見胡適連一闡提是什麼意思，他都不大了解。至於善不受報一詞，不知其出處，果眞有此話也不能按字面解釋，因為因果律是佛教的根本義，豈有善不受報之理。
第三、胡適又說生公的佛無淨土論便是要推翻他的老師（慧遠）提倡的淨土教。佛無淨土論是否能在大藏經裹找得到，我不敢說，假定確實眞有這一篇文章，也不能說生公要推翻他老師的淨土法門。佛家有一句名言：「依文解義，三世佛寃」。胡適把這五個字佛無淨土論解釋為「佛說沒有淨土這回事兒」，未免有所誤解。阿彌陀經，人人必讀，說的明明白白，西方有淨士，教人一心念佛，將來臨終必生西方極樂世界。這種念佛法門誰能推翻呢？ 我現在引用祖源禪師萬法歸心錄答某僧問一則，以說明佛無淨士論之含義所在：「僧問淨士法門，必定有無？師曰：『若道是無，極樂世界，彌陀說法，攝受眾生，釋迦文佛，金口相傳，西域東土，諸祖闡揚。若道是有，諸佛法身，體若太虛，非有非無，眾生自心，本來空寂，同佛一體，無欠無餘，須悟理事圓融，方能不分淨穢』」。
第四、胡適提出來馬丁路得的故事，他並未說得清楚。馬丁路得是基督教的改革者，他鑒於羅馬教皇對於教徒的嚴格控制，乃提倡改革，認為人的內心之奧，伏有神性，故可直接認識，直接祈求神，直接與神交往而與神同在。得救是由於自己衷心懺悔與神的恩賜，是自己天良的復萌。洗罪在於依靠基督的救恩，不必仰賴於教皇的一道赦罪符（indulgence），而且還要用錢買來的呢。時又逢意大利文藝復興運動中之人文主義抬頭，主張個人自由獨立，所以馬丁路得於一五一七年針對羅馬天主教會揭出有名的九十五條責難的檄文，全歐響應。因此另立新教，與天主教分化。這又與頓悟漸修如何扯得上關係，胡適並且說頓漸之爭是一切宗教的生死關頭。馬丁路得提出一個自己的良知，羅馬天主教便坍塌了半個歐洲。這實在是不知所云啦。
胡適最大的毛病就是強不知以為知，尤其是什麼話都敢說，但是句句都未小心求證，他何以有這麼大的膽子寫這種毫無根據的荒唐文字，如①頓悟是對漸修的革命，②生公要推翻慧遠的淨士宗，③頓悟之說一出，其他一切儀式禮拜懺悔念經念佛戒律都成廢物了等等，他也不想想這種白紙黑字，排印成書，傳之於世，要給大眾看的，難道他就不怕有內行人提出來糾正嗎？他眞是目中無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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