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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談心性質疑

劉承符

宋 明理學在中國儒學界放一異彩,其地位相當重要。談到哲學中之心性問題,不得不以理學家作代表。在歷史上理學大儒如周濂溪、陸象山、邵康節、張橫渠、及二程 (程明道、程伊川)一路下來到朱熹乃集其大成。他們研究問題頗有見地,亦多所發明,實為難能可貴。我記得小時候讀論語就是朱子註解的,但是當時有很多詞句 看不懂,也不敢問老師,因為年幼還沒有開講呢。

關於心性之學,理學家有他們一套說法,朱子說:「太極只是一個理字。」他又說:「太極只是天地萬物之理。」中國哲學談到萬物的根源就稱為太極,太極等於理,是一種想像的東西,是形而上的,也可以說是宇宙萬事萬物的本質、本體或理體。

朱 子說:「性只是理,以在人所稟,故謂之性。」他又說:「天下無無性之物,蓋有此物則有此性,無此物則無此性。」程子說:「性即理,所謂理性是也。」朱子 說:「靈處只是心。」「心以性為體,心將性做饀子模樣。」「人皆有是心,心能具是理。」由此推論,心、性、理、大極等所指的是同一個東西,類似老莊所說的 道以及佛家所說的性、法界、佛性、法性、真如、實相、性體等等。

理 學家繼承中國古聖先賢一路傳下來的哲學系統,參照老莊思想,加以融會研究,更有所發明,遂自成一派,至於他們的理論是否已達到圓滿正確地步,頗有疑問。上 面已經說過,理學家的中心理論近於佛教思想,因此有人就說他們是剽竊一部份佛法教義與禪宗語錄,納入於儒學,冒充自己的發明,反過頭來又反對佛教,自以為 是獨創一格,此種說法,我並不贊同。現在我舉三個例加以說明:

(一) 朱子語類:「釋氏說空,不是便不是,但空裏面須有道理始得。若只說道我是個空,而不知有個實底道理,卻做甚用。譬如一淵清水,清冷徹底,看來一如無水相 似,他便道此淵只是空底,不曾將手去探是冷是溫,不知道有水在裏面,釋氏之見正如此。今學者貴於格物致知,便要見得到底。」

朱子批評佛教,認為佛教所說的空是什麼都沒有的空不對的,空裏面應當還含有道理在,並舉出一淵清水為例。他說佛家只看到一池清水,清徹見底,以為沒有水是空的,其實他並沒有把手伸進去探探,是冷是溫,所以他不知道有水在池裏面,他就說池是空的。

朱 子說空裏面須有道理始得,這句話完全對。因為空並不是什麼都沒有,朱子能悟到這種境界,已經算是很高明了。但是他說佛家認識不清,說空是頑空,不知道空裏 面還有道理。這種批評不但毫無根據,而且所說的恰好相反。如果什麼都沒有,就是頑空又名惡取空,是最要不得的,也是佛家最反對的。佛家所說的空是指性體空 寂的空,稱為第一義空或勝義空,並不是什麼都沒有的空。佛家主張空有不二,性相圓融,不可著於一邊,須兩方面兼顧。佛說般若期間有二十二年之久,說的全是 這個道理。卽使六百卷大般若經卷帙浩繁,無暇過目,而任何大乘經典裏又有那一段經文說空就是什麼都沒有。我認為朱子的評論實有不妥,證明他不了解佛學,亦 未深入研究,說他們剽竊佛教教義作為他們自己的發明,並不近於事實。因為他們要眞正明白佛教教義,他們就不會說出那些外行話了。

(二)朱子語類:「謙 之問:今皆以佛之說為無,老之說為空。空與無不同如何?曰:空是兼有無之名,道家說半截有,半截無,已前都是無,如今眼下都是有,故謂之空。若佛家之說, 都是無。已前也是無,如今眼下也是無。色卽是空,空卽是色,大而萬事萬物,細而百骸九竅,一齊都歸於無。終日吃飯,卻道不曾咬著一粒米,終日著衣,卻道不 曾掛著一條絲。」

朱子說空是兼有 無之名,這句話一點不錯。但是他對於色卽是空,空卽是色的真實義,似未透徹的了解,也把它一齊歸於無,須知一切萬事萬物莫非因緣聚會時所現出假有的色相, 所謂緣生體空,就是說一切仗因托緣所生出來的東西,其本身就是空的、幻有的,不是實在的,故曰色卽是空(色是指物質而言)。雖然是空的而它仍然有一個假相 存在,故又曰空卽是色。色空是同時的、不二的、圓融的,完全符合朱子所說的「空是兼有無之名」的意義。何以朱子把這兩句話引證過來說一齊都歸於無,未免有 所誤解。其次他又說到終日吃飯卻道不曾咬著一粒米,終日著衣,卻道不曾掛著一條絲。也認為與事實不符,吃飯就是吃飯,那裏會不咬著一粒米。真是這樣想法, 仍屬凡 夫之見,朱子又錯了。這兩句話是表示廣行一切善法,而心中若無其事,不放在心上,毫不著相,若能作到忘我的境界,心不為境所轉,達到一心清淨,不染纖塵, 分別執著之我見我相一齊掃盡,入於一如平等的一眞法界。朱子若領悟到此種理論,也就不會說出以上答謙之問的一套話。

(三) 朱子語類:「當初釋迦為太子時,出遊,見生老病死苦,遂厭惡之,入雪山修行。從上一念,便一切作空看,惟恐割棄之不猛,屏除之不盡。吾儒卻不然。蓋見得無 一物不具此理,無一理可違於物。佛說萬理俱空,吾儒說萬理俱實。從此一差,方有公私義利之不同。今學佛者云:識心見性,不知是識何心,是見何性?」

釋 迦出四門,見老病死,覺得人生苦空無常,從此一念,乃入山修道,悟道以後,說法四十九年,講經三百餘會,連王位都不要,其目的在化導群迷,棄惡向善,使眾 生脫離生死輪迴之苦,這種無我救世的精神,還有什么可批評的嗎?而朱子則說「佛說萬理俱空,吾儒說萬理俱實,從此一差,方有公私義利之不同。」

佛 說萬理俱空,這倒是實話,因為佛說:「緣生體空。」「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這說明任何事事物物皆是緣聚則生,緣散則滅,不 是實在的,不過表現一個假相而已。知其當體卽空,乃能不生貪著。一般凡夫眼光,認為萬事萬物都是眞實的,這是一種錯覺,因而起分別心,引發人我是非,愛憎 取捨,造業無窮,陷溺於生死苦惱,永不能拔,所以佛才以此一大事因緣出現於世,針對眾生之錯覺,解剖人生之眞相,使其斷惑證眞,轉迷開悟,究竟解脫,並不 是像朱子所說的一切作空看,惟恐割棄之不猛,屏除之不盡,好像佛家一切看空了,什麼都不做。其實朱子說「吾儒說萬理俱實」才真正是一種錯覺。

儒 家的宗旨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使人民安居樂業,老有所終,幼有所養,這是世間法,完全正確的。佛家的目的更進一步,使人了知生老病死苦空無常的眞正原 因,以求解脫生死輪迴,屬於出世間法。儒佛走的路線不同,但是可以相輔相成,並不衝突,不能說「從此一差,方有公私義利之不同,」難道儒家是公是義,而佛 家是自私自利,這話說的太離譜了。

至於朱子說:「今學佛者云:識心見性,不知識何心,是見何性。」心與性是可以通用的,指的本性、理性、理體。朱子也曾說過,性只是理,以在人所稟,故謂之性。何以此處又說出識何心見何性來?似乎又不懂心性為何物,此之謂「自語相違」,殊屬不解。

達 摩祖師來到中國,教化眾生的方法就是直指人心,見性成佛,整個禪學唯一的宗旨是明心見性。談到中國哲學若是不把心性搞清楚,幾乎無從下手。這個基本觀念如 不徹底明瞭,就沒有辦法再深入探索,更無從分辨諸子百家之思想及其理路。胡適對於佛學未曾深入研究,更不知心性為何物,故其中國哲學史只寫了半部就寫不下 去了。所以無論國人自修或介紹中國哲學與外國學術界,幸勿輕於將理學家的理論拿出去作代表,因為這樣作,恐怕矛盾百出,我們無法自圓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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