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冊•Volume 2

宣化老和尚追思紀念專集 In Memory of the Venerable Master Hsuan Hua

In Memory of the Venerable Master Hsuan Hua

宣化老和尚 The Venerable Master Hsuan H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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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緣三年獲知音

◎ 蠡縣癡翁儆樵楊富森 一九九五年八月十四日

一九九一年的春天,有一天,我應約去看望老友胡果相女士。她對我說,她已皈依佛教十幾年了,她的師父是宣化上人。她問我認識不認識,我說:「久聞大名,可是始終沒有會過!」她又問我:「有沒有興趣到法界佛教大學教書?」我回答說:「我已經退休八年了,我不想再教書了。」

她告訴我:「佛教大學是宣化上人創辦的,上人的弟子中有些是外國人,他們不懂中文,可是很想知道中文,佛教大學總也找不到一位可以教中文的老師;您現在已經退休了,而且身體健康,精力充沛,能不能看在老朋友的份上,去佛教大學義務幫忙幾個月?他們非常需要像您這樣一位老師。」

我這個人一向是「有求必應」的,何況是老朋友相邀,我不好意思說「不」字。可是,我是一個基督教徒,對佛教只有片面的認識;因此,我感到躊躇。

果相知道我在猶豫不決,於是改了口氣說道:「這麼辦吧:我請您和您的夫人去萬佛城看一下,如果可能的話,先和師父(宣化上人)碰個面;然後再決定,好不好?」

我答應了她的建議。我雖然是個基督徒,可是我並不是那種所謂「思想狹窄」、「死硬派」的宗教狂,我相信世界上真理只有一個,可是追求真理、到達真理的道路不僅一條;因此,在我的心目中有容忍和同情其他宗教的態度和「空間」。我所結交的朋友當中,有很多是猶太教徒、回教徒、天主教徒,和佛教徒。何況我很好奇,我很想多交朋友;我很想多知道一點佛教和這位大名鼎鼎的佛教高僧。我答應了,先去萬佛城看看,再做決定。果相高興極了,幾天之後,她說飛機票已經買好了,請我和老伴(劉金定女士)先去參觀萬佛城。

長話短說,我們去了萬佛城;很湊巧,在那裡我們遇到了祖炳民教授,和幾位老友(有唐德剛教授,謝覺民教授,陸鏗先生等)。我們在萬佛城住了一夜,可惜,我沒有會到宣化上人,果相說:「師父正在一家醫院休養,不能見客。」我心裡稍感遺憾,真所謂「乘興而去,掃興而回。」回來的路上,我們參觀了國際譯經學院,在那裡,我也會到當時的佛教大學校長。

次年(一九九二)五月份,果相又打電話給我說:「師父已經出院,很想見你。」她問我願不願意和上人會面。我毫不猶豫地回答:「當然願意。」

果然,一星期之後,果相買好了飛機票,又約我和老伴去柏林根國際譯經學院去會晤宣化上人。

一九九二年五月二十日(星期三)上午九時半,我們三人(胡果相、老伴劉金定和我)到達柏林根,師父的弟子恆實法師和阿匹納博士(新任法大校務長),前任校務長 Chancellor 祖炳民教授等前來迎接,向我們表示歡迎之意。十分鐘後,我們到二樓的一間小會客室,拜見禪宗三藏高僧宣化上人。我見了上人鞠躬示敬,宣公坐在那裡,雙手合十,微笑相迎,低聲說道:「請坐,請坐。」我和老伴告坐之後,和宣化上人互道寒喧,他問我家鄉籍貫;當他問到我的歲數時,我說:「我屬馬,民國七年生人。」他聽了微微一笑,說道:「我也屬馬,咱們倆同歲。」然後,他又問我:「哪個月生的?」

我回答道:「陰曆三月。」

「三月哪一天?」師父又問。

「三月十三」我說出了我的生日。

師父聽了,又笑了笑,然後說道:「你比我大三天,我是三月十六生的。」(我們談到這兒的時候,忽然間在座的都靜了一靜,微笑,低著頭,彼此望了一下。我最初不明白,後來,胡果相居士告訴我,那是他們頭一次知道師父的生年月日。按照佛教的教規,出家人從來不告訴別人自己的年紀的。可是,師父竟破例的把他的生年月日告訴了我,大概是因為我把我的生年月日告訴了他。)

然後,師父又問我啟蒙的經過,我說我是在我們村子(河北省蠡縣南齊村)的私塾啟蒙的,念的是《論語》、《孟子》、《三字文》和《百家姓》。宣公聽了,又微笑了。他告訴我說,他只念了兩年半的書,也是從四書五經啟蒙的,《古文觀止》、《唐詩》等等,他全都念過,且還能背得滾瓜爛熟;他還讀過醫書,常給人家治病。

說到這裡,我將買來的一本書(即《元曲小令五十首》的英譯本)和近年我寫的一些打油詩和對聯送給師父做為「見面禮」,師父立刻也送我他寫的詩和一套《華嚴經》。他聽說我喜歡寫詩和對聯,他也把他寫過的兩首詩背給我聽,一首是紀念周恩來的,一首是諷刺毛澤東的。(註:這兩首詩,大家都熟悉了,而且也都能背誦,我就不重複了。)

他告訴我,他常給弟子們上對聯課,他出上聯,讓弟子們對下聯;他以為這是一項極好的文字訓練,幫助增進弟子們的思考能力。

還沒等我答話,師父又說:「我給你(們)出一個上聯,看看你能不能對下聯。」我點頭同意。師父說:上聯是

白水泉中一大天

我立刻會意,這上聯的妙處是用「泉」「天」兩字,把它們分開來,再湊成一句。下聯也應該照樣做才行。

我從小的時候就喜歡像「對聯」這樣的文字遊戲,我讀過很多對聯、門聯,甚至輓聯,而且搜集了多種這類的書籍。我記得一副對聯,它的上聯和師父所出的上聯幾乎相同,那副對聯是:

白水泉邊女子好,少女更妙;
山石岩下古木枯,此木成柴。

上聯用的是「泉」,「好」,「妙」三字;下聯用的是「岩」,「枯」,「柴」三個字;分開來,再湊成一起,成一句話。因此,我立刻寫下「山石岩下」四個字;作為下聯的前一半;為了對上聯的「一」字,我想到了「二」這個數字;接著我忽然想到「夫」這個字,因為「夫」和「天」字幾乎一樣;「天」是「一」和大拼成的,「夫」應該是「二」和「人」拼成的;可是,怎樣才能對「一大天」呢?

我正在琢磨不定的時候,師父在旁邊看到了,他知道我在為難,於是忍不住地給我提示,說道:「二人夫不就成了嗎?」我恍然大悟,「二人夫」就是「二人的丈夫」正配「一大天」。因此,我是在座第一個交卷的人,對聯就成了:

白水泉中一大天,
山石岩下二人夫。

師父看了,點頭,微笑不語。

我們談話的時候,果相兩三次提醒師父是午齋的時候了,宣公出家以來,六十年如一日,每日一餐(日中一食),夜不倒單;可是這一天,我們談話的時間早已超過了中午,因為談得投緣(彷彿兩人恨相見之晚),師父並不理睬果相的提醒,繼續興高采烈地談個不休。直到下午兩點多鐘,宣公上人才恍然覺到該是吃齋的時候了,我兩人的談話才告終止。(註:這是第二次師父破了自己的教例。)後來果相告訴我,師父和弟子們談話時,很少超過二十分鐘;初次見面的友人,尤其如此,可是,這一天,師父和我的談話竟超過四個鐘頭,打破了以往的慣例。這使我想起了晉朝時高僧慧遠和詩人陶淵明的故事:陶淵明和慧遠和尚是好朋友,他經常去山中廟裡拜望慧遠禪師,依照慣例,慧遠和尚送來訪的客人到山下,山下有一條小溪,名叫虎溪,慧遠和尚送客人到虎溪為止,從不越過虎溪;可是有一次,他送陶淵明下山,兩人邊走邊談,興緻極濃,走到山下,陶淵明越過虎溪,慧遠和尚也隨著他走過虎溪,等到陶淵明向他拱手告別的時候,慧遠和尚才覺悟到,他竟越過了虎溪,打破了自己的慣例。

*      *      *

經過那次(首次)和宣公上人長談之後,我心中不但對宣公有極深刻的印象,而且起了讚佩景仰之情!雖然他只讀過兩年半的學校,可是他對我國的四書五經造詣極深,不要說別人,連我這個曾獲得博士學位而且在大學教授四十年的人,和宣公相比,我真覺得「自愧弗如!」正因為他的德行極好,修養極深,超過一般出家人之上,虛雲老法師才選拔他為禪宗溈仰派第九代傳人;正因為他的眼光遠大,他才隻身一人遠渡重洋,來到異邦(美國),弘揚佛法;在我國佛教記載中,除了唐朝的鑑真和尚遠渡重洋到日本弘揚佛法之外,宣公應是第二位不辭勞苦,遠涉重洋,把佛法傳播給異邦人士的高僧。

不但如此,宣公更想改善美國的教育,在萬佛城他創立了育良小學、培德中學,和法界佛教大學,正因為我對上人起了敬仰之心,因此在和他長談之後,我立刻決定,應邀去萬佛城,重執教鞭,再奏弦歌。

一九九二年八月,我和老伴到達了萬佛城。在法大我開了三門課,一門是初級中文,一門是高級古文,而另一門是初級古文(每週星期三晚間上課,這樣城中的四眾都可以選修)。

上人聽說我已經來到萬佛城授課,非常高興,告訴校務長阿匹納說,要聘我為法界佛教大學校長;我聽了,婉言拒絕。上人對我說:「你既然不願意當校長,那麼,我另外給你一個稱號,我稱你為『校尊』好了。我佛如來被人稱為『世尊』,就是說,全『世』界的人都『尊』敬他;你稱為『校尊』,就是說全『校』的人都應該『尊』敬你的。」於是,從此以後,在法大我就被稱做「校尊」了。

我原計劃在法大教一學期,可是,一學期過後,全校的學生(僧伽四眾在內)一致挽留我再教一學期,我只好答應了;結果我在萬佛城住了整整一年。

在這一年中,我們的生活非常愉快;對來萬佛城教學這件事,我曾寫了一首打油詩,略抒我的感受:

有緣來到萬佛城,弦歌再繼喜盈盈;
宣公德行孚眾望,蠡叟心志羨群雄。
讀書學道應習練,拜佛誦經重修行;
甚喜庭院深且靜,落葉滿園秋意濃。

*      *      *

我和老伴兒並沒有住在萬佛城裡,主要的原因是我倆還沒有養成素食的習慣。學校為我們購置了一棟平房,就在萬佛城的旁邊,只隔一條小溪,因為幾年沒下雨,小溪都乾涸了,所以我們可以穿過小溪,就走到萬佛城的後園。

我們很喜歡那兒的環境,既清幽,又安靜,和我們在洛杉磯的住屋相比,真可說是城鄉之別;房子本身不算太大,可是後面的院子很大,原來的房主在後院種了二十三棵核桃樹,也種了四種不同的葡萄樹,我們住進的時候正是中秋,核桃和葡萄都結實累累,看了令人喜愛不已。我曾作了一首詩,描述院中的情景:

秋雨初停藍滿天,
移居小鎮頗悠閑;
院內葡萄多甜脆,
門前花草漸枯乾。
胡桃遍地須人撿,
種籽盈籠待鳥啣;
陶公常道田園美,
我今方悟靖節言。

「註:陶公指的是晉代詩人陶潛,字淵明,諡靖節。」

*      *      *

上人並不長住在萬佛城,因為分支道場有六、七處,所以宣公必須到各道場巡迴宣揚聖道,教導弟子。可是我剛到萬佛城講課的時候,師父正巧也到萬佛城小住數週。在萬佛城的時候,除了為弟子們開示之外,每週必上一堂對聯課;他知道我對作對聯很有興趣,於是約我參加,我欣然答應了。可是,他提醒我,對聯課一般是在清晨五時上課,「你能起得來嗎?」他笑著問我。「當然,沒問題,我可以起得來。」我硬著頭皮回答。

果然,一天朱建和小友打電話來,通知我,「明天早上五點鐘,師父上對聯課,請校尊來參加。」

第二天清早,我趕到城裡,參加師父的早課;我沒有料到,那天師父出的上聯正是:

楊校尊授洋文楊洋同音不同字。

我到達妙語堂的時候,堂中已擠滿了人,師父端坐在講台上,等他把上聯寫在黑板上之後,輕輕地問弟子們:「楊校授來了嗎?」我剛進了妙語堂,悄悄地坐在後面,聽到了師父的問話,我才站起來答道,「我來了。」師父聽了一笑。

我一看師父出的對聯,心中明白,我當然要對個下聯;我找了半天,想不出答案;忽然間,靈機一動,我想起了師父曾提到過,他和天主教樞機主教于斌不但是小同鄉而且是好朋友,我立刻寫出下聯:

于教主唱漁歌于漁異形且異義。

到了第二個禮拜,師父又開了對聯課,我當然又去參加了。(雖然起了個大早,還有些不習慣。)這次,師父出的上聯是:

劉金童舉金刀揮利劍刀刀劈空不見血。

我一看,心中明白,原來師父又用我老伴兒的名字做為上聯,可是他大概不好意思用全名(我老伴兒的名字是劉金定)所以改用劉金童(而不是劉金定),讓弟子們對下聯。我明白師父的用意,可是我怕弟子們不瞭解聯中的微妙。我也對上了,我的下聯是:

信言之做言人亂講話人人譏罵未成名。

(註:我曾寫了一篇自傳,用毛筆寫的,呈給師父供參考;因此,師父知道我的身世和家庭情況。)

第三個星期,我又去上師父的對聯課,這回他出的上聯是:

楊雨辰震西將軍克敵制勝如探囊取物。

我一看,心中又明白了,原來這次師父用我兒子的名字編成上聯,讓弟子們對。(註:我兒子的名字是楊西震。我相信除了師父之外,弟子們不會知道我兒子的名字。胡果相居士知道因為我曾把我的小傳寄給她一份。)

我對了兩個下聯;一個是:

胡白水泉中妖怪興風作浪竟傷天害人。

另一個下聯是:

吳古月胡北醫師懸壺濟世以捨己為人。

到了第四個星期,師父出的對聯不再是我家人的名字了,而是祖(炳民)教授的名字,上聯是:

祖教授孫國父祖孫兩人誰老誰少誰知道。

我對的下聯是:

男醫生女護士男女兩位孰好孰壞孰品評。

我在萬佛城的一年中,我參加了十幾堂師父的對聯課,獲益匪淺;我同意師父的想法,作對聯是訓練思考的最佳途徑。

諺云:「禮尚往來」又說:「來者不往,非禮也。」宣公既然出了上聯,讓大家(包括師父宣公在內)對下聯,那我也就出了我的上聯:

萬佛城萬佛成佛佛光普照。

四眾弟子們看了這個上聯,都低頭細想對個下聯,但是半天沒人能對得上;宣公確是一位名家,稍加思索,立刻在黑板上寫了下聯,即

千花山千仙獻花花香遠播。

我自己也百思不得要領,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合適的下聯來。因此,我越加讚佩宣公的技藝高人一等。

有一次,當四眾弟子們正在絞盡腦汁想下聯的時候,我正好站在師父的旁邊,他低聲地對我說道:「你可知道濟顛和尚的故事?」我說不知道。師父就說,在濟顛和尚出家以前,他住在丈人家,生活拮据,情緒不佳;有一天,他的丈人看到他這個樣子,就給他出了一個上聯:

寄寓客家牢守寒窗空寂寞。

濟顛僧看了,知道丈人在諷刺自己;於是稍加思索,就寫了一個下聯:

迷途遠避退還蓮逕返逍遙。

寫完之後,沒有多久,他就出家當了和尚。

我以為這個故事頗饒趣味,因此記在這裡,作為紀念。

正因為師父曾用我和我的家人寫成上聯,我也不甘示弱,就用師父的法號作了一副對聯:上聯是:

宣揚佛法化育英才老禪師德高望重人景仰。

下聯是:

度脫罪愆輪轉紅塵大和尚心平氣和合郡歡欣。

遺憾的是,我做好了,沒敢呈給師父請他指正,我只告訴了胡公浩兩三個小友,希望他們還記得這副對聯。

*      *      *

在萬佛城的時候,有一次宣公上人和我倆談話,他提到他辦學的心願,問我有沒有什麼主意;我就把我的想法通盤告訴上人。回到住所,我把我的建議寫成一篇「萬言書」呈給上人參考,沒過幾天,師父告訴我,「我非常同意你的辦學方案。」

我的建議是:在法界佛教大學名下,先成立兩個研究院,一個是佛學研究院,另一個是中國文化研究學院,這兩個學院合併成為一所「至聖研究學院」,作為法大的分校,建立在灣區附近。佛教總會已經在聖瑪提奧(San Mateo)買到一所房屋,即原來的基督教青年會舊址,師父說,可以把這所房子改建一下,做為至聖學院的校址。可惜,因為種種原因,改建一事並未成功。這是三年前的舊話了,至今想起來,我仍感遺憾。

*      *      *

宣公上人不但在美國弘揚佛法,改革教育,而且倡導敬老尊賢的美德。一九九二年十二月二十日,法界佛教總會發起第一次敬老節,在洛杉磯的天恩素食餐廳舉行。宣公上人為這場盛宴命名為「尊老重賢敬德壽筵」,邀請了當地七十歲以上的老人參加。他並且做了一副壽聯,懸掛在餐廳中間,壽聯是:

尊老重賢 耆年壽考 福慧雙圓
學佛習聖 耄耋齡高 道德齊臻

橫批是: 松柏長青

此外,師父還寫了一首七律,詩云:

尊老重賢孔孟訓,
學佛習聖釋子傳;
耆年壽考祖師教,
耄耋齡高天地寬。
福慧雙圓黎民慶,
道德齊臻草木歡;
竹梅冰雪愧予志,
松柏長青祝君安。

我早已告訴上人,在洛杉磯我們十位退休的大學教授,組織了一個午餐會,定名為「十老還童」會,每月舉行一次聚餐,仿效當年的「竹林七賢」的故技,也效法王羲之(右軍)等人的「蘭亭」會聚;我們這十名成員有吳俊升先生、王師復先生、丁驌先生、楊治全先生、李邁光教授、丁時範教授、胡國材先生、鐵鴻業教授、楊訓苕教授,和我。其中吳俊升先生最年長,那年已有高壽九十一歲,楊訓苕教授是我們的小弟弟,剛剛七十歲(虛歲),其餘八位都在七十歲之間,可以說是七老八十的老人了。師父叫我傳話,約請眾學人參加盛會。那天除了丁驌教授因事不克出席外,其餘還童會的「老人」們都來了,真個是濟濟一堂,十分熱鬧。

那天的敬老會中,最年長的壽星是一百零四歲柬埔寨籍的 Dharmawara法師,其次應該是吳俊升教授了。為了表示敬重,宣公請這幾位老人坐在首席。那天正趕上白玉堂老先生(宣公的三哥)八十歲的誕辰,我當場做了一首白話詩,給「三哥」祝壽;我的詩是:

人生七十很平常,八十應是少年郎;
生活九十才開始,願君福壽永綿長。

我高聲朗誦,大家聽了,同聲喝采。我還領導會眾唱「生日快樂歌」,為在座的老人慶祝生日。

師父並在國際譯經院定期講座的法會上,宣佈在每年農曆十一月二十七日前後一天的假日,舉行一年一度的敬老節。

*      *      *

最難忘懷的是一九九三年四月,那年正是我七十五歲的生日,自然也是師父上人的生日。弟子們,特別是胡果相居士,很想慶祝師父的七十五華誕,可是她深深地知道,依照佛門法規,一個出家人決不允許慶祝生日的,何況宣公是這樣一位德行崇高的禪宗溈仰宗的第九代傳人,當然不會答應弟子四眾為他過生日的。於是她私自和我商量(胡果相和我是三十年的老友),總要想個法子,為師父慶賀他的七十五誕辰。我立刻想出了一個妙計,我說,不如讓我的家人為我慶生日,我請師父參加我的生日會,我可以在會上宣佈,我們同時也是慶祝師父的華誕,這樣給他一個驚奇,(英文是 surprise)

「不知你覺得怎麼樣?」我問果相。

果相說:「這個主意不錯,不過,這樣不太好,因為我們要對師父說實話;不然,我們不是犯了『不打妄語』的戒律了麼?」

長話短提,果相果然對師父說出為我過生日的原意,也提到我要求師父和我一起過生日的心意。沒想到師父答應了,不過,他提出,要把我的名字放在前面,把他的名字放在後面。

四月四日那天,在洛杉磯的長堤聖寺舉行了第一次為師父慶生的法會。師父興緻勃勃,事前為慶生會作了一副對聯,上聯是:

光頭禿眉銀鬚飄灑南極仙翁降臨祝嘏賀禧。

下聯則是

輪耳寬額赤膽忠誠十方英俊赴宴源遠流長。

橫匾是:東西聚餐大同快樂長幼歡筵

師父把對聯作好之後,吩咐朱建和居士,讓我把對聯寫好;我當然欣然從命,雖然我的書法不怎麼樣,可是師父叫我寫,不請他人代筆,足見他對我的厚愛。

四月四日正好是我的農曆生日(三月十三日),也是我的兒子(楊西震)的農曆生日(他的陽曆生日是四月十日);相當地湊巧。四月中,胡果相、胡果實伉儷也過生日,真是難得。(果相提醒我,不要提出她倆的生日。)

為了慶賀師父的誕辰,我送給師父一首詩,親筆寫好,裝上鏡框,當場送給宣公做為紀念;我的賀詩寫的是:

宣揚佛法渡重洋,
化育英才利萬邦;
上界菩薩發智慧,
人間導師啟愚盲。

(這是一首「藏頭詩」,每句的第一個字讀在一起,正是宣化上人四字。)

師父聽了,點頭微笑,席間不加思索,立刻回贈我兩首詩;第一首是:

博治淹貫一通儒,
聲音清朗展鴻圖;
富國植林樵吾材,
修身齊家壯志足。

第二首則是:

精神充沛豪氣壯,
蠡縣癡翁幽默奇;
山僧笨拙撰俚句,
祝君百歲更無疑。

(註:我為了那首詩,想了好幾天,最後才僥倖想出了四句。而師父上人在會上即席口占七言絕句兩首,讀起來鏗鏘有聲,語意深奧,真不愧是一位博學高士,我自嘆弗如了。)

*      *      *

據果相說,那天到會的不下千人,佛堂上和後園中都坐滿了賀客,真應了師父的聯句所說的「十方英俊赴宴,源遠流長」那句話了。

一九九三年七月,我在法大的教授任務完成之後(本來只答應教一學期,後來經學生們的要求,我又教了一學期,共一學年),我們回到洛杉磯,再度過退休生活。可是,正趕上師父也來到長堤聖寺小住,於是我別出心裁想和宣公聚會幾次,不是閒談,而是藉機會多認識師父的心路歷程,多聆聽他的教益,以便多增進我們之間的友誼。我深深地相信,自從宣公上人和我結交以來,他從來沒有把我當做外人,卻把我當做一個知音密友。每當他住在萬佛城的時候,除了經常上他的對聯課之外,我們常常談話,師父對我無話不談,我對師父自然也是無話不說,有時候還常常開個玩笑,以博他一笑。是的,弟子們,特別是胡果相居士,也從旁觀察到,每逢我們兩人閒談的時候,師父常常是笑口常開,臉上永遠帶著歡愉的笑容。他離開萬佛城的時候,不論在柏林根,或是在長堤聖寺,他總是打電話來,問我的生活近況。有一次我聽到他的聲音,我就隨便說一句:「一日不見,如三秋兮。」師父聽了,哈哈大笑,說道:「你可不能用這樣的字眼兒,因為那是男女談情的話。」我立刻說:「我們兩人也可以談情啊,友情啊,不對嗎?」師父笑而不答。

當然,我以認識宣公上人這位高僧為榮,七十五歲那年,我曾寫了一首「七五有感」的詩:

人生七十已平常,七五應是少年郎;
名利全拋心安順,是非不惹免彷徨。
讀書每感時光短,問道宜存志氣昂;
晚年欣逢知音友,共奏弦歌伴夕陽。

為了「問道」,為了更瞭解這位知音友,我提出了和宣公談話的這個要求,沒料到師父慨然應允;這樣,從七月開始到九月初旬,我們二人曾談過十幾次的話。最初只是我們兩個人在長堤聖寺的二樓會客室談天,後來,柏林根和萬佛城的弟子們聽到了這件事,也要求師父准許他們旁聽,於是,最後兩次是在長堤聖寺的佛堂舉行,當地的弟子們也可以前來旁聽,萬佛城和柏林根兩地的弟子們則用電話傳播;弟子們也可以隨時發問,師父也是有問必答,情況非常歡洽。

我最初的用意是打算從師父的口中得以認識師父這一生的修道經過,這樣,我可以根據他的口述,編寫一部「宣化上人的傳記」。遺憾的是,九月中師父必須去其他道場巡迴開示,我們之間的談話就只好暫停了。

*      *      *

此後,每逢師父來到長堤聖寺,我一定和他會面。有一次,他的一位老友程曦教授來長堤聖寺拜望上人,住在長堤聖寺,師父知道我和程曦教授是老同學,所以打電話來,約我和程兄見一次面,我立刻趕去長堤,大家相見,歡慰異常。師父當年在香港弘法的時候,就和程曦交成道友,時常往還。程曦和我同是燕京大學畢業生。我在匹玆堡大學任教的時候,曾約程教授到匹大教暑期學校(程教授在愛荷華大學任教多年,直到退休為止),因此我們也相當熟悉。

還有一次,洛城有四、五十人皈依師父,當天晚上師父邀我為這些新皈依的弟子們講話,我也為此感到莫大的光榮。

又有一次,楊作相居士從天津來洛城拜謁師父,宣公也特別邀我參加在金輪寺舉行的晚間法會,並要我坐在首席,給會眾們講話。

在萬佛城的那一年,除了在他的對聯課上,師父總邀我站在講台上,幫助他改正弟子們所寫的下聯之外,每次他給弟子們在佛堂中開示,宣公總是約我參加,坐在他的左側,而且給弟子四眾們講話。

還有一次,萬佛城附近的漢堡大學的學生到萬佛城來參觀,師父特別叫我給學生們講話。我記得我曾用太平洋做比喻,我說:「過去我們所認識的太平洋,早已因為現代科技的發達,已經不是什麼『洋』,而應該稱做『太平河』了;而中國就在『河』的對岸,中國對美國來講,已經不是什麼『外國』,而是『近鄰』了;耶穌曾對門徒們說:『你應該愛鄰人』;所以,我們不應該對中國存有歧視的念頭……」,我說完了那段話後,我偷眼看看師父,只看到他點頭微笑示意,似乎對我的談話表示讚許。

這樣的例子,多得不可枚舉,我相信三年以來,自從我和宣公結緣以來,他對我的一言一行瞭若指掌,而我對他的德行學識,也佩服得五體投地。我曾經和師父相約,等我們兩人年逾八十之後,我們攜手隱退林下,那時候,我們有的是時間交往,我也有的是時間向他領教佛教的奧祕,他也有的是時間以詩詞自娛,你做我和,以文會友。沒想到他竟離我先去。噩耗傳來,使得我欲哭無淚,我只能用下面的輓聯,略表我的哀悼!

問道失正路,
知音少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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